文,孙未
1986年,《童话报》和《儿童文学选刊》刊登了我第一篇获得全国征文特等奖的童话。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极度内向的小女孩,对自己奇怪的身高非常自卑。正如所有的孩子都曾经为还没长大而感到羞耻,我也匆忙地离开童年,开始写作属于成人世界的体裁。
时隔32年,写了一大堆表现“世界和人心很复杂”的现实主义小说之后,我忽然很想再写一回童话。听儿童文学的作家朋友们说,并不是每一个写成人世界的作家都能写童话,即便是很多年前曾经写过,正如时光无法倒流,魔法一去不返。
写作这部作品的时候,我居住在瑞士、奥地利与意大利的边境,阿尔卑斯山中。雪山环抱,总能令我拥有一种安全的孤独感。空气寂静而清澈。三个月的时间,五月、六月、七月,日子过得平缓如云,坐在一扇落地窗前,望着一百种花朵依次盛开与凋零,望着云海戏剧性地翻滚不息,消亡与重建,童话便这么一行一行慢慢地敲出来。这居然是我三十年中过程最快乐的一次写作,欢喜之心无法描摹,真希望再重复一回。我感觉这不是创作,这是本色的叙述,这是我。
文字让我认出了自己,我在内心中依然是一个极度内向的小女孩,我也依旧为自己异于常人的身高而自卑,成人世界的游戏与糖果并不能让我长大,反而干扰了我成长的速度。
完稿之后,我悲伤地听说,这个故事与我很多其他作品一样,陷入了“被分类”的困境,比如说,它可能既不适合儿童读者,也不适合成人读者,就连体裁也不甚明确。有的朋友认为这是幻想小说,因为从现实世界通往幻想世界有明显的边界与入口。有的朋友则认为这是童话,因为故事中充满不合常理的规则,然而所有人物对此安之若素。根据上述分类的准则,我推测,成人的世界一定是一个“童话”,所以我们才能生活得荒诞而心安理得。
我所见到的浩瀚生活是一只表情严肃的大脸猫,通晓世事,睥睨众生,而且一直对我格外眷顾。我曾以为它能告诉我所有关于成长的秘密,跟随它走到白头我才明白,我们能够知道得比生活更多,也可以经历得比生活更多。那些伟大的旅行、荣耀心灵的战斗、没有归期的飞行,它们不是童话。
这个自娱自乐的古怪作品得以变成铅字,我衷心感恩刊发与转载的编辑老师们,感谢你们纵容我的胡思乱想。是你们给予世界一个纯粹而柔软的空间,在这个远离世间雾霾的文学空间里,树木可以单纯地用力成长,所有的花朵只为了盛开而盛开。
对于魔法日渐干涸的人类命运而言,这个空间的存在真是太奢侈了。
我也真是太幸运了。